【卫国平聂小雨】01 风雨平客栈-荣多元

潇潇细雨，草木萌动。

昨夜落了场急雨。若是搁宁江，翠叶残花早已败了一地，等着被清洁工人收拾到垃圾箱里去。

云南不一样，气候好，植物也坚韧，急雨过后温度骤升，竟一夜催得花全绽了。

小雨特意起了个大早，趁着清晨凉气未散尽，赶着去摘两筐金雀花。春天向来是云南食花的季节，也是她最喜欢的季节，她爱春，总觉得一切生机勃勃起来，好似所有心愿都能实现了一般。她高兴，鞋上沾了湿泥也不在意了。

金雀花花期短，因此极鲜，可做花可做茶。嫩花蕊沾着早上的薄露，她下手都不敢过重，生怕捻坏了它的清甜口感。小雨厨艺称不上多好，但也不赖，小时候家里苦，她一个小姑娘要担起一家人的饭，要把简陋的吃食做的够吃还要能吃，没少发愁，偶尔还会开些小灶给卫国平塞过去。后来宝华集团渐渐起来，身边人多了，她再没动过手。再后来，她搬来云南，一切从头开始，又把前面的手艺拾起来。她平时也就会做些家常菜，来了云南入乡随俗，竟习会了好些菜品的烧法。

金雀花煎蛋最好。新鲜的花淘洗干净，打入两三个鸡蛋，加少许盐即可，别的不要，倒进热油锅，翻个几次面就呈金黄色了。趁热吃酥脆香甜，口感最好。今年早春花开的好，小雨越摘越多，以往都只拿来煎蛋，这次可以试试煮汤和做松饼了。

正美滋滋地想着，墙外蹦出个活泼的人影，边蹦边喊：“小雨姐姐，小雨姐姐，我来啦！”

小雨远远地应一声，抱着一筐花赶紧下竹梯。她看着娜依泛红的脸颊，给她倒了杯水说：“你先歇歇，我去煎几个金雀花蛋饼，客人马上起早了，当早餐。”

名叫娜依的小女孩边喝水边点头。等小雨忙活完了，娜依才架来竹梯立在客栈门口。她左右挪动梯子找到最稳的位置，提着油漆桶就往上踩，小雨说：“我上去吧，你别摔下来。”

“小雨姐姐，你上去才会摔下来。”娜依笑笑，示意小雨把刷子放在她嘴边，她好咬住。“你没干过这种活儿，我来我来，你扶稳竹梯就行。”

娜依是来帮小雨给客栈门匾刷漆的。

当年小雨拿着聂宝华留给她的那笔钱来云南盘了间客栈，虽说现在的地方不如宁江经济发展好，但盘下来店铺加上装修七七八八，基本没剩钱。小雨不求钱，她只要自由和内心愉悦。她装修的第一件事就是挂上一张客栈门匾，起名“风雨平”。她身处的小镇位于云南边界，犯罪分子活络多，经常不太平。她讨厌动荡，她希望每一个人，不论游客还是定居者，都能过上风雨飘摇后的平静生活。门匾做出来她才发觉，竟然是她和他的名字组合。

望着那个“平”字，她莫名安心许多。

门匾上方漏水，修缮了几次都没修好，雨水常年冲刷，漆都掉光了。小雨就喊来娜依帮忙。娜依手法娴熟，做活自然麻利，不一会儿一个字就漆好了。娜依问：“小雨姐姐，金雀花是时鲜，一年就早春下几筐，你为什么不拿去卖钱呢？做成饭就算了，还免费送给客人吃。你知道它行价多贵嘛！太亏了！”

“这东西是特产，外地又吃不到。人家好不容易来这边旅游住宿，不尝尝太遗憾了。拿去卖钱哪儿有做给客人吃有意义。”

“你总是想着别人，什么时候想想自己？你看看，这屋顶都多破了，没钱换，还没人帮你修，也不找个男朋友！”

“我有......”

小雨刚想反驳，娜依马上抢了话头：“又要说你有什么老头儿了是吧。小雨姐姐，话骗得时间长了都不相信了。两年了，从你来我就没见过你说的那个人，拿着一张照片糊弄大家两年，而且是同一张照片，你好歹换换呢！再说，就算你真的有‘老头儿’，”娜依说“老头儿”时摇头晃脑以示强调，“两年了，你们不见面，不通话，不写信，要是没那张照片，估计连样子都忘光了。”

“你不懂。”小雨不想和她掰扯太多，转了个话头，“对了，你姐姐娜什怎么没来？不是讲好一起来帮忙的吗？”

“她...她今天留在家里帮工了。突然来了一批木材，她要点货的。”

“胡说！昨夜急雨，进镇子的路坡打滑，木材货车不可能这么早来送货。她是不是又去城西了？”

“真没有......”娜依不敢回头看小雨，一直在不停地刷漆。

“说实话！你撒谎我能看出来。”

娜依肩膀一松，放下油漆桶和刷子，转头道：“小雨姐姐，你是不是对谁都说这句话啊。”她又叹口气，“因为真的很好使。”

“叮”一下，小雨像被电击了似的，猛地被拽回从前。

那天他穿着病号服，说梦见她心愿成真了，可当她看见他眼中是从未流露过的深情时，她就猜到，他梦见的是自己不好了。她说：“少来，你撒谎我能看出来啊。”

那天他决绝地推开自己，说的是：“你撒谎我能看出来。”

她回的是：“你撒谎我也能看出来。”

这么多年了，听到这句话心里还是酸麻的很，她不禁笑道：“倒是想忘啊。”

娜依觉得她突然发呆又突然发笑的样子很奇怪，问：“姐姐你怎么啦？”

小雨急忙收了笑意：“没什么。回答我，娜什是不是又去城西了？”

娜依点点头：“没办法。爸爸不给钱，她想凑齐我们俩下学期的学费，只能去城西，挣得多。她要是能坚持去一个月，我们就不发愁了。”

“一个月？你们疯了？城西什么地方？没钱可以找我拿啊。”

“小雨姐姐，我们已经欠你不少了，不能再找你要了。而且你这里真的不挣钱，平时还要资助妇女会，我们知道你很不容易。”

“再不容易也比你们容易！没钱可以想别的办法，不能去那种地方。走，现在就跟我去找娜什回来。”

城西曾经是小镇最大的旅店聚集地，因为人口流量众多，日久天长自然盘踞了很多不法分子。拐卖人口、贩卖器官枪支、走私毒品，所有见不得光的事情都在这里肆虐横行，被称作黑白交界地带。小雨搬来开了“风雨平”客栈之后，大家非常向往这种“干净”的客栈，渐渐人流量从城西转来风雨平客栈。不法分子自然对小雨这个格格不入的外来者恨之入骨，没少找她的麻烦。但是小雨从来不怕，她与当地政府合作，抗击恶势力，还加入妇女会，帮助小镇的妇女争取合法的劳动报酬和更多的就业机会，帮助女孩们上学接受教育。之前她以身作则，把妇女都招来客栈工作，但由于营收利薄，发不起那么多工资，只好解散。后来她能有的能出的一律散出去帮助大家。很多家庭渐渐回归正常生活。

城西没了旅店，索性直接全改成不法活动的交易地。因为极其活跃，所以他们常常需要些生面孔跑腿。娜依娜什是混血，有着马来血统，稍一装扮就容易认不出，所以特别困难时，娜什就会选择做这些工作挣快钱。

小雨聪明，没有拉着娜依单枪匹马闯去城西，而是叫了妇女会和几位牧师一起去。小雨不好直接出面，不然容易把事情变复杂，所以她们选择在外面等，让娜依换身衣服进去把娜什带出来。

几个钟头过去了，两个人还没出来，小雨急得耐不住要进去，老牧师赶紧拉住说：“再等等，再等等。”

“等了多久了，怕不是出什么事了！我进去看看吧。”

她刚准备带上帽子围巾，一眼就瞥见娜依在街角冒了头，娜什跟在后面，手里还牵了个不认识的小女孩。娜依招招手，特意四下看了看才敢往这边跑，娜什抬起脚还没跑两步，一个黑脸男人不知从哪儿冒出来，一把拽住那个陌生的小女孩。娜什与他争执，不知在用什么语言交谈，小雨一句没听懂。

黑脸男人见娜什不放手，一巴掌呼过去，娜什被打翻在地。小雨见状立即冲过去抱住娜什，结果娜什不肯走，抓着小雨的胳膊摇晃着：“姐姐，带她走！一定带她走！不然她今天就没命了！他们要挖她的......”

一句话没说完，不知从哪儿响起枪声，小雨急忙找遮蔽物。

“估计是城西的人看见我来了，真的不能多待，快跟我走！”

“真的不行姐姐！”娜什落下两行泪，“一定要带她走，她真的会没命的！”娜什边哭边说，“姐姐，她才八岁。”

这句话瞬间击中小雨内心最柔软的部分。她咬咬牙，低下头又抬起来，说：“那你先跑，跑去妇女会那边，城西的人看见他们不敢怎么样。我去救人。”

黑脸男人一只手抓着小女孩，大摇大摆地往前走，仿佛没听见枪声一般，他大概是拿准了小雨不敢冲过来，所以毫无防备。小雨从后方一脚命中要害，那人疼得松了手，她抢过小女孩就往回跑。谁知那人眼疾手快，摸出一条皮带抽上去，小雨手一抖，和小女孩摔向两边。

她摔倒的这侧没有防蔽物，她清清楚楚地看到对面有个人瞄准了自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