荣多元

写下一切梦

【卫国平聂小雨】02 照片

小雨做笔录的时候,卫国平就在门外。也不坐,就紧挨着门看她。从门上的方窗口望出去,他的眼神带着隐忍的凌厉和温柔。

她又出现恍惚,感觉眼下像在十年前。

小雨不是第一次来派出所,之前她讲事情条理清晰,逻辑缜密,伶牙俐齿能说的很。这次竟要呷口水才能把话说顺。女警看出她的局促,没有催她,只静静等待。

等录完笔录再抬头,卫国平已经不见了。她走出门,还左右转头看了看,也没有人影。她低下眼,用鞋尖蹭着地面,纠结要不要等。

女警会意她的心思,走过来与她攀谈,聊天中有意无意地透露卫国平的行踪。卫国平此行来云南是上级调派,因为一起“宁江—云南跨省跨境人体器官倒卖”恶性案件,他的主要任务是在当地公安局的协助下,把贩卖来的宁江人口安全带回。人是两天前刚从宁江赶过来的,本没有找到什么关键突破口,结果今天娜什带出来的女孩就是要解救的人员之一。

瞎猫碰上死耗子,也算天公作美,大家都很开心。小雨也笑,只是笑的浅。

原来是为了案子。他一点也没变,案子比什么都重要。

女警问:“我看他面熟,是不是你一直给我们看的那张照片上的人?你的......”她想了一下,“老头儿?对吧?”

小雨摇摇头说:“不是。”


晚上又落雨了。云南的雨和别处不同,只有云南有。像现在,雨丝细,时密时疏,洒在头上能起一层水珠分明的“雾”,洒在脸上倒是没什么感觉。但你若抬起头静静感受,雨丝如棉花一般,柔柔的,暖暖的。

小雨从不当这是雨,没打伞的习惯,裹裹风衣直接走进雨雾里。

她一路走一路回想白天的事。他的脸,他的眼睛,他衣服上的尘土味,他被划出的血痕。

想得过于投入,她没有意识到身后有人跟着。等察觉时,脚步已经很近了。她一下警惕起来,以为是城西的人要打击报复,连着加紧脚步。

身后的脚步一直很平稳,不急不徐,每一步都踩得踏实有力,就这么直跟着她。

小雨一直绕大路,没敢走小巷。走了有五六分钟,她觉得不对劲。那脚步虽有力,但不带有攻击性,像在散步,又像......只是为了跟在她身后。她放缓脚步,慢下来,身后的脚步依旧没变调子,一下一下跟着。

她似乎知道是谁,又似乎不知道。她想回头,却一直转不过去。

以前她不是这个样子的,她可以耍赖撒娇,可以大大方方跑去警局,可以无惧眼光,可以上天入地。因为以前她问心无愧。

她走,他跟。她停,他慢。

脚步一直在,又多了风衣摩擦的“沙沙”声。一断一续,磨的她心里痛痒难耐。

她忍不住,掉转身准备回头,身子还没侧过去就撞在他的肩膀上,一把伞也撑过来。她佯装喘气,说:“你故意吓我啊?”

他不说话,也不看她,垂着眼睑看地面,只撑伞和她并排走。

“我听说你这次来是为了案子?”

他点头。

“今天被救的小女孩没事吧?安全吗?”

他点头。

“其实今天是个意外。我基本不去城西那边,今天是去找娜什回来,巧了,娜什拉出来的小女孩正是你们要解救的人......”

小雨说话间看到他把伞撑过来,自己半个身子淋在外边。细密的雨珠打湿他的衣袖,像潮气,顺着衣褶流下来沾湿手腕处的衬衫白边。

她想把他的胳膊拉进伞下,边说边伸出手。卫国平不知道她会探过身子,脚步没刹住,两人的脚绊在一起。小雨一个趔趄往前摔,他忙屈膝低身扶住她。

她的耳朵擦着他的嘴唇“嗖”地滑过。

小雨偏过头,发丝又掠过他的眼睛。

他背对着路灯,脸阴在伞里看不分明,只能感知到他的手在略微颤抖。

氛围一下很微妙。

小雨忙起身,接着刚才的话讲,缓解尴尬。

“娜什就是你今天看到的有些异国长相的姑娘。她和妹妹娜依是混血,有马来血统。也是苦命的孩子。她们爸爸早年买了个马来西亚的老婆,想传宗接代,结果一直生不出儿子,就天天打他老婆,后来老婆受不住偷偷跑了,留下两个女孩子相依为命。她爸爸陈莱什么杂工都做过,木匠、装修、开五金店、修车,娜依娜什从小就跟着学,什么都会,可厉害了。娜什会去城西是因为缺钱,给那些人跑跑腿,不参与犯罪活动。她俩不是坏孩子,我刚开客栈的时候人手不够,也没钱雇人,她们经常帮我,给我打下手。”

小雨见他一直沉默,也不说了:“嗐,我给你说这些干什么。总之,城西势力盘根错节,境内境外都有,很复杂,你们想救人不容易。如果有......”

“你结婚了吗?”

卫国平冷不丁冒出这一句,小雨吓了一跳。她停下脚步看着他,他也终于抬起头回望。

黄灯细雨,伞下是说不清的心照不宣。

她摇摇头:“没有。”

“男朋友?”

她张张嘴,欲说还休:“我......”

“呀,这不是小雨嘛!”远处街尾走过来一批阿婆,小雨老远认出是妇女会的人。

“听说你今天去城西找娜什,还救了个人。真不愧是小雨!”阿婆竖起大拇指连连称赞。

“不是我救的。”

“你就别谦虚了。你可是我们妇女会的中坚力量。”另一位阿婆边说边系头巾,突然眼睛一转,“诶,这不是小雨说的她家老头儿吗?”

“好像是啊。”

“看了两年照片,总算见到真人了!你是不知道小伙子,小雨一直拿着你那一张的照片给我们看,最开始我们还信,后来都不信了。你说谁家男朋友就只有一张照片,也不见人,也不见打电话。我们都以为她是为了搪塞相亲,故意骗我们的。没想到真的有你这个人啊。”

“我可要说你两句了小伙子。你说小雨这么漂亮一个女孩子,孤身一人来这边开客栈做生意,你都不来看一眼,再忙也能打个电话吧!这地方不太平,出事怎么办?”

卫国平也不反驳,只看着她。小雨想拦住,说:“阿婆,他不是......”

结果阿婆一把拉下她的手:“什么不是。不能这么偏袒他!”

这边正说的起劲,又有一个人冲小雨跑过来,大声喊着:“小雨小雨,快去陈莱家看看吧,他正在打娜依娜什呢!”

阿婆们一听立马安静下来,小雨回身对卫国平说:“这件事之后再跟你解释,我先走了。”

陈莱倒不是因为娜什跑去城西而发怒,他是觉得娜什帮警察救出那个小女孩从而得罪了城西,以后日子不好过才动的手。

娜什性子坚韧,爱和陈莱较劲唱反调。娜依被打的满院子跑,她偏不。她偏不哭不喊不动,直直用眼睛瞪着陈莱。每次娜什看着他,陈莱都为自己的无能感到愤怒,继而变本加厉地抽打她。

陈莱打断了两条木板,刚抽起棍子准备动手,小雨从背后猛地把他推倒,把娜什护在怀里。

“你疯了!她是你女儿,把她打死了你是要坐牢的!”

陈莱从地上爬起来,擦擦脸上的土说:“我现在和坐牢有区别吗?她得罪了城西那帮人,我们是不会有好日子过的!还不如现在把她打死,说不定城西会放过我们。”

“城西会放过你,警察不会!如果你把她打死了,你也活不了!”

“反正都是死,”陈莱笑了,“落在你们手里总比落在他们手里强。”

小雨脱下风衣,裹住娜什伤痕累累的身体,说:“陈莱,我们就不能好好谈谈吗?”

“怎么谈?”

“你没有父母,没有老婆,只有这两个女儿,她们是你唯一的亲人。为什么不对她们好一些?如果没有她们,你老了就是孤家寡人一个,谁照顾你?你不想想吗?”

陈莱像是有所触动般往前走了一步。小雨继续说:“是儿子是女儿真的不重要。娜依娜什勤奋,聪明,能干又好学,你好好供养她们,以后的日子绝对会越过越好。为什么非要弄成今天这个局面?”

“你说得对。既然你这么喜欢娜依娜什,不如你来照顾她们。”

雨大起来,小雨里面只穿了件薄衬衣,打湿以后格外显身材。她以为陈莱走近一步是为了和她好好谈,结果他的眼睛一直在不安分地乱看。

他越走越近:“你当她们的妈妈,正好可以名正言顺地照顾她们,带她们走正路,也能......”他伸手去抓小雨,小雨躲开了,“照顾我。万事大吉。”

“我有男朋友。”

“骗谁呢。聂老板,你这种话两年前唬唬我还行,现在还想靠一张照片来骗我,我可不信。你说你有男朋友,他人呢?反正你喜欢娜依娜什,不如就考虑考虑。”

陈莱不断靠近,娜什一下站起来护在小雨身前,推开他。陈莱一巴掌打过去,风衣掉落,口袋里的照片飞出来。

那是卫国平的证件照。是小雨拉他去拍的。

当年她说要去云南,他留住她。她心软了,以为自己可以留下。但她想的太容易了。

八八年的旧事被翻出,虽然老头二叔他们都不介意,但坊间的风言风语止不住。哥哥不在了,三火和红红也进去了。她很想重新开始,可触景伤情日日折磨着她,终于在聂宝华忌日这天,她受不住了。

她开始帮卫国平打理生活。装修房子,操办晓霞,劝他陪他做心脏手术,收拾干净他的形象,重新拍证件照,定期吃药体检,教他释放压力。就在所有人觉得他们马上该结婚的时候,小雨在一个早上消失了。

她没告诉他。没有信息,没有传讯号码,甚至连远走的票程都是用假身份证代订的。

重新开始需要勇气,宁江给不了她勇气。她需要一个自由的地方帮她甩开沉重的枷锁。

她必须离开。可她希望他好,所以她尽力帮他开启正常生活。

她是自私的,她承认。但也只有在他面前,她敢自私。

那张证件照是离开前一晚从他钱包里拿的。

所以小雨心虚。

明明前一晚卫国平送她回家时她还抱了他,老头有些不知所措地回了个生硬的拥抱。第二天再来房子就空了。

他的心也空了。

小雨抹抹脸上的雨,弯腰去捡那张照片。陈莱冲过来想抓住她。手还没碰到她的头发,远处一皮鞋踢过来,直接把陈莱的手踢出大片黑紫淤青。

卫国平把伞递给小雨,脱下外套披在她肩上。

他从伞下走进雨中,挡在她前面,盯着陈莱道:“她说她有男朋友,你听不懂人话吗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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